侯利阳
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教授
主要研究领域：经济法
代表作：《市场与政府关系的法学解构》（《中国法学》2019年第1期）、Competition Law and Regulation in the EU Electronic Communications Sector（荷兰威科出版社2012年版）。
社区团购平台是一种新型的电子商务销售模式。在一般的电子商务平台模式中，消费者直接在网上下单，然后电子商务平台将商品直接快递至消费者家中。与之相比，社区团购是“线上团购+门店自提”的新型零售方式。社区团购早在2015年就在我国兴起；但一直未对市场产生较大的影响。直至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之后，社区团购才得到迅速发展，在我们顺利渡过疫情的进程中功不可没。
作为一种新型的商业模式，社区团购自然也会带来一些新型的“资本无序扩张”的行为。针对这些负面现象，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在2020年底给社区团购平台提出了“九不得”的要求。在此，我就不再重复这九项要求。不过，从“九不得”的具体内容来看，其中多数内容是对《反垄断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个人信息保护法》等的强调。唯一一项全新的内容是要求社区团购平台不得实施“低价倾销”的行为。
在“九不得”要求出台之后，总局在2021年先后对橙心优选、多多买菜、美团优选、十荟团、食享会等社区团购平台进行相应的行政处罚。从目前社会上下对于社区团购的担忧来看，这些平台“低价倾销”所针对的对象主要是传统菜贩。这部分群体收入相对微薄，缺乏对抗外部竞争的能力。因此，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些行政处罚对于规范生鲜蔬菜行业的正当定价行为起到了较好的规范作用。
但从法律角度来看，这些行政处罚似乎存在适法不当的问题。我国对于“低价倾销”规定主要是《反垄断法》中禁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这些规定一方面要求违法者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另一方面要求违法者没有合理理由。不过，从市场发展来看，目前尚没有任何一家社区团购平台具有垄断地位。此外，社区团购作为新型的商业模式，在发展初期也存在通过低价吸引消费者，改变消费者的传统购买习惯的必要。无论何者，完全禁止社区团购平台的低价行为似乎并不符合《反垄断法》的要求。
那么这就涉及到如何看待社区团购平台与传统菜贩的竞争关系的问题。传统菜贩受制于生鲜蔬菜较短的存储时间，因此往往无法进行规模化经营。正是由于这个因素的影响，传统菜贩存在经营规模较小、就业人员众多、收入非常微薄等特征。与之相比，社区团购作为一种新型的商业模式，从多个角度优化了传统的菜市场销售模式。比如，社区团购较好地解决了消费者与生鲜蔬菜销售的信息配对问题，降低了用户的搜索成本。又如，社区团购大大降低了运输成本，极大地缩短了消费者去菜市场购买生鲜蔬菜的时间。
因此，社区团购相对于传统菜贩来说是一种商业模式的创新。目前对于创新的通说是“破坏性创新”理论。依据该理论，我们应当保护社区团购，而不是对之进行禁止。这也是我国长期以来坚持对平台经济进行“包容审慎”规制的主要原因。但对完全不管不顾传统菜贩又与我国“和谐社会”的发展理念不符。这其中的主要问题在于“破坏性创新”存在一定的理论盲区。该理论假设在位企业在创新出现之后可以顺利转型，从而可以对抗创新。不过，“破坏性创新”理论没有考虑在位企业是弱势群体的场景。因此，弱势群体对应对破坏性创新是目前创新理论中的盲点问题。
针对数字经济与传统经济之间的冲突，我国已经存在成功的规制经验，这就是对于网约车的规制。网约车自出现之后就与出租车发生了激烈的竞争，引发了出租车和网约车的直接冲突。为了解决这种冲突，我国创设了网约车与出租的车错位竞争格局，也即网约车不得在街上经营巡游业务。如此，对于出租车这种弱势群体来看，法律为之保留了飞机场、火车站、商场等优质路段，从而使得这些弱势群体在面对网约车竞争时可以获得顺利过渡的保护期。
以此基础，我们可以重新思考社区团购与传统菜贩之间的竞争。对于社区团购平台进行规制的目的不是单纯禁止社区团购平台的低价销售，而是协助传统菜贩顺利过渡至平台经济。为此，我们可以采取如下三种举措对社区团购平台进行规制。
第一，规制社区团购中的团长资格。当前，团长的主要人员构成为全职太太、快递站站长、便利店店主等。这些群体并无经营生鲜蔬菜的资格，可能会造成食品安全等隐患。为保障传统菜贩向平台经济的过渡，可对团长按照传统菜市场的管理进行同等规制。如此，社区团购在平台选择团长时将会优先选择传统菜贩。
第二，社区团购与传统菜市场是不同的销售模式，二者有着各自适合的经营领域。为了给传统菜贩保留一定的生存空间，我们应当在短期内禁止社区团购平台进军菜市场模式。此时，也可以考虑通过规制激励社区团购平台与菜市场的合作，逐步把菜市场打造成为社区团购的物流周转地，从而使得传统菜市场也能够参与社区团购的发展，实现数字化转型。
第三，在城市化扩张的进程中，我国也呈现老城区的菜市场占据黄金地段、新城区的菜市场建设滞后等问题。社区团购的出现为我们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在今后的城市化进程中，政府可将社区团购纳入城市规划之中，利用社区团购来部分替代传统菜市场，以解决上述问题。
总之，数字经济的有序发展既需要激发平台企业的创新优势，也需要平衡传统弱势群体的急切需求，使其能够真切数字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红利，并最终能够顺利地过渡到数字经济。如此，方能真正实现数字经济的健康持续发展。
王 健 张雪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