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李科文 实习记者 唐佳燕
界面新闻编辑 谢欣
作为中国曾经最大的民营妇儿医疗集团，没有人想到和美医疗会以此姿态再次受到关注。
据经济观察网报道，近日和美医疗旗下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以下简称“百子湾和美医院”）突然“暴雷”倒闭。被波及的包括医院内被拖欠薪水的员工、仓促转院的患者及其家属，还有向拿回货款的医院供应商。其中大多数得知医院倒闭仅是一张“搬迁通知”。甚至还有患者在医院“暴雷”期间，仍被医院销售劝说放心，可以继续购买产检、生产、儿保套餐。
界面新闻记者在在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现场看到的通知显示：
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因经营不善长期拖欠房租一直无力支付，按医院在2022年11月3日做出的承诺，搬家工作应在2023年2月底完成。自即日起，医院不再接待新患者；已入院的患者，请尽快联系医院做好转院工作。
和美医疗是中国首个上市的高端妇产医疗集团，于2015年正式登陆港交所。据招股书，当年，和美医疗旗下有11家医院，以2013年集团收益计算，市场份额约占13%，是业内第二大医院品牌的两倍，是国内最大的的民营妇儿医疗集团。
和美医疗瞄准高端妇产人群，其实控人为林玉明。上市三年后，在2018年，和美医疗到达巅峰，旗下有14家运营医院，还有3家处于筹备建设中，营收达10.14亿元。
不过，百子湾和美医院的“暴雷”早在大半年前就有迹可循了，而多方曾试图采取新资方进入的办法化解危机，但最终失败。
大半年前就有“暴雷”迹象
4月27日下午，界面新闻界面新闻在百子湾和美医院时发现，医院院区已经被围起来，只留一个小门可供进出。保安表示，现在任何人都不让出入。记者在现场遇到不少前来医院的患者及其家属。一位患者家属表示，自己今天看到新闻才知道医院暴雷的事情，自己小孩的疫苗本还放在医院里，但对方不让进。
透过大门，记者看到于今年1月张贴在院区墙上的“搬迁通知”。现场保安透露，自从三月起医院已不让出入，也不让搬东西，更没有实际的搬迁。目前之所以大门紧闭是因房东怕医院跑路将东西搬走。“怕他们搬东西跑路了，上周还丢了四样东西呢，你进去我们会被罚钱”，有保安表示。
“第二天该孕检了，结果来了信息说医院倒闭了，”孕妇张红（化名）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因为临时找备用医院，在考察其他医院过程中早产，并因此住了五天ICU病房。“要是医院还正常，能正常孕检，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生，宝宝可受罪了，回家好几天两个手的针眼还都是青的，真是气的不行”。
目前已经闭门一个多月（截至4月27日），现场保安告诉界面新闻记者，陆续“有很多家属、医疗器械公司、还有打针的人来，都不让进”。并称现在院内的小门都已经锁起来了，很多家属孩子的病历本也拿不到。
“目前最要紧的是，门不开了，体检本、疫苗本、还有生产档案都在里面”一位去年在和美医院剖腹产的患者告诉界面新闻，许多孩子马上面临上学的关头，没有体检本和疫苗本会影响入学，补办也很困难。
界面新闻记者获悉，封锁院区、给医院断水断电的房东是北京鹏睿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简称：北京鹏睿）。据《经济观察报》，百子湾和美医院目前已拖欠了2800多万元房租。天眼查显示，北京鹏睿与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的诉讼案件数量多达6件。
实际上，百子湾和美医院的经营异样早就有迹可循。被百子湾和美医院拖欠50多万货款的王也（化名）向界面新闻表示，从2022年8月份到2023年2月份，百子湾和美医院就出现经营异常的迹象了。
他表示，2022年8月，百子湾和美医院首次向他提出延期付款，他考虑疫情期间公司经营困难就同意了。到了2023年2月份，百子湾和美医院再向他提出延期付款要求，他拒绝了。来到百子湾和美医院现场吼，王也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2月份的时候已经有别的被欠款的供应商在医院闹事，躺着医院大厅的凳子上赖着不走。”
王也是在2020年承接了百子湾和美医院的食品原材料供应项目。“他们此前的供应商断供，才找到了我。”王先生表示，和百子湾和美医院的供应合同是一个月一签，每次货款十一二万左右，三个月账期，他们垫付2个月的押金。“2021年8月他们开始出现拖账，之前一切都挺正常，我没有想到这么大的医院会直接倒闭”，王也说。
“3月初医院还在运转，至到3月12日前，仍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百子湾和美医院员工杨新（化名）向界面新闻证实，2022年开始有部分员工开始停发工资、断缴社保，2023年1月有员工开始维权。“但医院还在运营，直到3月12日，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
据《经济观察报》，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法人、原总经理吴宇星表示，2020年底，医院资金出现困难，第二年开始欠薪，很快到了“比较紧的状态”。4月28日，界面新闻记者尝试联系吴宇星询问相关情况的最新进展，遭其拒绝。
自救失败
实际上，百子湾和美医院也进行了自救。不过据悉，百子湾和美医院的股东与管理层分歧严重。最终，虽然百子湾和美医院引入了新资方，但钱却还没到公帐上。
吴宇星此前曾向媒体表示，他作为管理层希望医院能有新的资方或资金进入医院。他回忆，疫情后，医院接待过很多有意愿收并购的投资机构，也配合公司做了好几轮尽调工作。但2022年6月，和美医疗战略调整，决定不再售卖百子湾和美医院，希望保下这个资产。
4月27日，百子湾和美医院股东、董事卓国华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医院的实际运营一直是实际控制人在操作林玉明。据《经济观察报》报道，和美医疗实控人林玉明表示，股权正在变更，变更需要过程，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百子湾和美医院引入的新资方是北京励合教育投资有限公司（下简称：北京励合），其实际控制人名叫郭景皓。前述医院员工杨新表示，今年1月份确实有新资方进入了医院，并告知一切正常。杨新介绍，新来资方总经理助理“南洋”在今年3月12日曾员工群内表示，林玉明已经签字完毕，医院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下星期之内医院恢复正常。
不过实际上，新资方与旧股东之间的股权交接迟迟完成。界面新闻获取的一份员工提供的会议记录显示，3月20日，朝阳区卫健委、朝阳区政府相关部门介入此事后，新资方将资金打入账户内（具体金额未明确），由朝阳区卫健委监管。资金用途主要为：偿还人员工资、房租、供应商钱款等，并承诺自会后三周将争取解决现有问题。
政府及新资方还提出，待产孕妇可协调转院至北京和美妇儿医院亚运村院区，在这家医院使用账户内余额直至生产完成。自行转院者后续会退费，新资方在朝阳区卫健委建立一个监管账户，提出一笔2400万元的款项，初步粗算可解决大部分债务问题，周期大概是三周左右。
但在三周后，事件进程再度翻转。4月17日，杨新等人收到新资方人力经理张雁鹏在公司大群里发布通知：请员工将物品取回。杨新等人得知，股权转让未成功，新资方有可能不再接手。直至4月27日，相关股权转让仍未顺利完成。据员工提供的微信群消息显示，新资方管理人员“南洋”告知员工：“现在在等林董事长解他的股权冻结，我们也在等”。
而为何股权转让最后未能成功，各方均未给出解释。界面新闻记者多次拨打新资方北京励合郭景皓的电话，但未获拨通。
供应商王也等不下去了。被拖欠的五十多万货款，让他现金流着急。“如果不是医院说有新资方进入，我早就不给他供货了。我就是被他骗了。”王也表示，“此前就一直跟医院方提出要求更换供应商。对方说以各种理由推脱。”特别是，这被欠的五十多万中有10万是他从网贷平台借来，月付息17%。他直接将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告上法庭，“没想过医院还会差这点菜钱。”
疫情前就在亏损
作为曾经国内最大的民营妇儿医疗集团，和美医疗命运的转折发生在2018年。
除了大环境影响人口出生率下滑导致整个行业份额缩水外，和美医疗自身也陷入舆论风波。和美医疗旗下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因涉贺建奎“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备受争议。一年后，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就被和美医疗火速“出售”。和美医疗2019年年报披露，深圳仁正医疗管理有限公司以6300万元接手深圳和美医院92%的股权。和美医疗不再对深圳和美医院进行实际的运营管理。
也正是在2018年，就在出售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的同时，前称仍为北京华府妇儿医院的百子湾和美医院被收购并入和美医疗体系。2018年年报显示，2018年3月31日，和美医疗以现金1204.3万元收购了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51%的股权。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由此成为和美医疗的非全资子公司。和美医疗当时称这笔收购是为继续拓展其妇产专科医院服务，且相信北京百子湾和美医院将于2021年实现盈利。
但和美医疗的期望最终落了空，和美医疗2020年半年报披露，因疫情防控需要，多地只允许妇儿专科医院收治急诊患者，疫情对产科门诊、妇科门诊、妇科住院部、产后、新生儿等科室的收入影响非常大，医院日常业务严重下降。百子湾和美医院也正是和美医疗医院体系内日常业务严重下滑的医院之一。
实际上，早在和美医疗收购当时，百子湾和美医院就并非是优质资产。2018年年报显示，百子湾和美医院当年营收为4864.7万元，但亏损达6739.9万元。
疫情的到来更让百子湾和美医院雪上加霜。前述提及百子湾和美医院法人、原总经理吴宇星是在疫情爆发前一年才接手医院的，他表示，2019年底爆发的疫情让他措手不及：“像一脚刹车踩住，为了疫情防控及保障医疗安全，医院放弃了很多常规运营方式。”
多位民营医疗业内人士向界面新闻表示，实际上也就是在疫情爆发的2020年，民营医院的数量已超过公立医院，虽然数量在持续增长，但经营水平却没有提升，且大部分是亏损。疫情实际上是加速淘汰掉不适应市场要求的民营医院。
